阿喀琉斯酱

【湿毗】【DKDM】【现代】伽摩手稿(二十一)

和希瓦只用几句话就能赢得局面的处境相比,诃利则尴尬得多。当他陪同夫人回到家中时,仆人面对他的眼神是怪异的,他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,为窃窃私语和悄然窥探所包围。诃利觉得很讽刺,直到昨天他们还把他当作夫人的理想结婚对象,今天已经当成了一个怪物。他倒是并不太在乎这样的处境,只要几日的如常举止,迷人笑容,或者偶尔劝说夫人加个节日红包什么的,这些人就很容易忘记他身上的种种怪异,重新对他变得热情起来。

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感觉:人,是多么健忘而又易变的动物呢。除了他所在乎的,其余都不必太当回事。

因此诃利并不担心,他给比较熟悉的媒体打了电话,确保夫人家出的这些事情不会被扩大——死亡与事故之类的丑闻,都是一个政治家遗孀所需要避免的。然后他尽快草拟了一份情况说明书,以备万一。

这些事情一般都是由他来打理的,夫人信任他,也因为他与媒体关系甚为密切,夫人花力度将他包装成学术明星的过程中,他留意结下了不少媒体的关系。虽然这不能保证每次出现问题都能扭转舆论,但至少可以有自己的发声平台。他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事情。在这个网络时代,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包得住的,但引导它的方向则很容易。

“诃利,如果你告诉我到底是准备迎娶纳格夫人还是征服那个科学怪人希瓦,我就保证这件事情不了了之,这样的交换条件不过分吧?”

有的记者会这样对他开玩笑地回应。

诃利招牌式的笑声是一贯甜蜜动人的,就像希瓦曾经感受到的,富有感染力的声线。

“不要诋毁夫人的名声好不好?”

“那么就是希瓦喽?”

“拜托,你是时政记者,别学狗仔八卦。我倒是可以给你透漏点别的,夫人一直对希瓦那个项目很感兴趣,近期极有可能会达成合作,你看,在利益面前,纳格家族总还是会把民众福祉放在第一位的。”

他希望能为希瓦把这件事情办成,因为他知道希瓦有多在乎这个项目。更重要的是,他希望这个项目能够成为自己与希瓦联系在一起的另一重纽带。

把这一切都做完,诃利才想起纳格留给他的遗物还放在床上。

时至今日还能收到逝去之人的礼物,这真是奇妙的感觉。诃利一直想忘了纳格,甚至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,但是当这份搁置六年才出现的礼物真真切切捧在手中时,他才意识到,这个人在他生命中占据的位置,是以各种形式存在着。

诃利打开盒子,盒子并没有密封,里面只是放了一本相册。

这不会是纳格与他的相册——不,纳格从来不与他合影,甚至也很少给他拍照。不止纳格,被禁锢的时光里,他身边的人都禁止拍照,更不要说与他合影,包括夫人在内。

诃利翻开相册,他的呼吸突然沉重起来,相册里一页一页的,竟然全都是他在孤儿院时期的照片!

纳格死后,他曾经去探寻过孤儿院,直到那时他才知道,孤儿院早在十几年前便被泥石流所吞没了。院长,剩余的孩子,无一幸免。大自然在那里留下了如山的残骸,因为太过庞大迄今没有被清理,变成了孤儿院的天然墓葬。

诃利没有问过夫人是否知情,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,纳格一定是知情的,但是选择对他沉默。他本以为自己的过去就以这样的方式消失殆尽,没想到十几年后,纳格竟然用这种方式重新还给了他一部分。

纳格一定是在带他离开时,向校长要走了关于他的所有照片,这些照片几乎全都是集体合影,还有几张是他与院长的双人照,孤儿院照相都有目的性用途,因此即便漂亮如诃利,单人照片也只有一张八岁时的证件照。诃利记得那次拍照,院长需要给一位外国的领养者推荐诃利,于是诃利让自己在镜头前的表情惨不忍睹。

纳格连这张照片都要到手了。

诃利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想法——纳格从孤儿院那里拿走他的所有,目的就是切断他与过去的一切。他一页页地翻着,在孤儿院里没有什么照相的机会,因此这本相册也没有几页照片,后面留下的是大片空白。但他随即发现,有一张照片被孤零零夹在后面几页,并没有和别的粘在一起。

这是一张宝丽来快照,照片上是院长与一个抱着婴儿的男人的合影。起初他没有意识到这婴儿是谁,但他翻到照片背面,就看到了这样一行文字:诃利,1991年12月。

显然,这是诃利刚刚被送到孤儿院时所拍下的,诃利记得院长说过,他几乎是刚出生就被送到了这里。

但是——诃利的眉毛皱了起来,这个抱着他的男人看上去如此眼熟。

他一定见过他,还不是在从前,而是最近……

诃利突然认出来了,这个人是纳洛达!

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,在一张二十多年前的照片上,他看到了一个现在仍然与他有着交集的但从没告诉他过去的人。这也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照片上的纳洛达,和现在相比,竟然完全没有任何变化!

纳洛达没有变老,甚至没有变瘦(当然也没有更胖下去),除了衣服样式停留在九十年代,他就像是刚刚从现代穿越回去的。如果不是旁边站立的校长明显比诃利记忆中的年轻,诃利甚至会以为这只是一场拼凑出来的恶作剧。

诃利迅速的翻动相册,但是除了这张照片,里面再没有别的发现了,他又仔检查盒子,这才看出盒子最底层镶嵌着一张轻如纸片的东西,因为花纹与里层完全贴合,刚才竟完全没有注意到。

不,这不是纸片,诃利拿起它,他对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了:古老的,保存完整,文字清晰的贝叶。贝叶的页脚上,画着他最近经常见到的精致花纹:伽摩花箭。

诃利在一瞬间有透不过气的感觉,他怎么都不会想到《伽摩手稿》会出现在纳格留给他的遗物里面,他的过去,现在,甚至是未来,都在冥冥之中与它连接在了一起,这就像他无法回避的宿命。

就在这时,他突然听到天花板上似乎有细微的响动,这声音带着非同寻常,就像一只什么动物在天花板上蹑足而行,却又不可避免发出猛兽才有的轻微摩擦与沉重呼吸声。

诃利猛抬头,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。声音在他正上方,对着他,与他的手稿。但是那里是空荡荡的。

迅即,他感到胸口一热,什么东西在衬衫口袋里躁动起来。

诃利吓了一跳,随即想起自己将罗勒花戒指塞在口袋里的。他摸了摸胸口,确实不是错觉,戒指在口袋里跳动不停,同时已经发热到几乎烫手的程度,他不得不将戒指掏出来,一瞬间,戒指发出明亮的光芒,即便在明亮的屋子里,这光芒依旧清楚可见,诃利感到自己就像捏着一束阳光,而这阳光是彷佛活物一般跳跃着的,光芒与温度随着这跳跃在不断扩大。

与此同时,一种强烈的、不舒服的感觉猛然笼罩了全身,剧烈的眩晕感令他眼前发花,全身直冒冷汗,他的耳朵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,只有从内向外的压力造成的强烈耳鸣,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,瘫软地跪在地板上干呕起来。

头晕眼花中他以为自己会死掉,像心肌梗塞或者是脑溢血,他眼前闪着不正常的五颜六色的光,迷迷糊糊间,错觉让他产生了幻象,他似乎看到一只老虎般的怪兽冲出房间不见了,那兽性的咆哮在耳鸣中格外刺耳……

他一定是昏过去了短暂的几秒,随后又自己醒了过来。屋子里安静如初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,诃利感到身体上的压力消失了,气力重新恢复过来,只有冷汗与反胃的感觉还有丝缕残留,向他证明之前的一切不是恶梦与幻觉。

不知觉间,他是将手紧紧握住的,那枚戒指被握在手心里,已经被冷汗渗透了。它现在没有光芒,没有热度,没有活物般地跳动。它又变成了最简单的花草编织出的小玩意。

——除了毫发无损的新鲜如旧。

诃利抓起盒子向楼下跑去,腿上还有几分酸软,但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,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:找到纳洛达。

他差点与正要上楼的少年撞个满怀,后者一把扶住他。

“您怎么了,教授?”少年吃惊的声音把他拽回到现实,现在他终于能看清了,这是沙斯塔。

“我要出去一趟。”

诃利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下来,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。

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
“夫人让我来找您,想请您同意我来做事。”

但是眼下诃利根本无心去考虑这些问题。

“你等我电话,”他言简意赅。“我现在要马上出去一趟。”

“我可以送您,我的车子就在外面。”

诃利清醒了一点:“车子?你才多大?有驾照吗?”

沙斯塔耸了耸肩:“这有什么关系?反正我会开。”

诃利终于认真地看了看这个少年,夫人说的没错,这少年确实很像年轻时候的他,只是他从不会将违反规矩表露在明面上。

“听着,沙斯塔,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做事,法定年龄之前,永远不许开车!”

他跑出去,听到背后少年追问的喊声。

“那您就是同意了,对吧?”

 

纳洛达居然还留在IIT**分校里,而且似乎呆得还挺舒服。

他把诃利约在学校内部咖啡厅里,喝咖啡的帐挂在校长头上。对诃利突然来找他,纳洛达似乎一点都不奇怪。

纳洛达默默地将照片和贝叶推到他面前。

“我想听你解释。”

纳洛达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照片,干脆地承认。

“没错,那是我。”

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,为什么从没和我说过?”

纳洛达挠了挠头:“当初的确是我找到你,把你抱到孤儿院的。但是后来纳格发现了你,带走了你。从那以后我再没听到过你的消息,却多出一个纳格的男孩。”

诃利的手在桌子下握成了拳,纳洛达说中了他的痛点。纳洛达装作没有看到他表情的改变。

“坎哈是不可以被人知道的,纳格活着的时候不能,他死了之后当然就更不能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对你说出过往,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?”

诃利不能不承认纳洛达说的有道理,虽然他们都知道这绝不会是纳洛达保持沉默的原因。这几天所发生一切不可思议都在诃利脑海中浮现出来,他现在可以肯定,纳洛达也是这一系列怪事中的一部分。

“其实你,和那些尸鬼,那些夜叉,那些希瓦给我讲过的怪物或精灵一样,是在人类世界中真实存在的,但绝非人类的生物,我猜的对吗?”

“我不喜欢你把我比作这些生物,但——你猜的基本正确。”

“所以是你找到了我……而纳格会留给我这样的东西……”诃利喃喃,这是继夜叉苏拉之后,他受到的第二次冲击。“你是不是想告诉我,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被别人所操控着的?”

服务生端上了咖啡,IIT**分校的咖啡很有名,浓郁的香气里带着印度本土咖啡的特别味道。诃利机械地呷了一大口,眼神发呆。纳洛达轻轻地将照片下面的《伽摩手稿》抽出来,放到上面。

“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被别人所操纵的,包括你我。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,而这些问题有些我能回答,有些我回答不了。这是《伽摩手稿》,诃利,这里有你想要知道的全部。”

诃利终于看了一眼纳洛达:“为什么是我?”

——这个世界上比我更负盛名更有经验的语言学家比比皆是,为什么一定要是我?

纳洛达没有直接回答,他端起咖啡,将垫着咖啡的纸杯垫放到贝叶上,然后叫过了服务生。

“先生有什么吩咐?”

纳洛达点了点贝叶上第一个字母:“麻烦你把这个图案照着画出来。”

服务生看着他的样子就像看个疯子,但还是照办了,他在杯垫上很细心地将图案画了出来,诃利看着他画完,刚想说什么,却被纳洛达止住。

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,但是请稍等。”

纳洛达打发走了服务生,自己也在杯垫上画出一个图案,然后才将杯垫推给诃利。

服务生与纳洛达画出的图案是完全不同的。

“这是——?”诃利愣住。

“这是我和那位服务生眼中,贝叶上的第一个字母图案。”

“可这完全不对!”诃利叫起来。无论是服务生还是纳洛达,他们画的图案和贝叶上的字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。

“没错,”纳洛达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,“在每个人眼中,《伽摩手稿》的文字是完全不同的。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几百年来,没有人能破译伽摩手稿的原因了?它对于我们其他所有人,都只是一团又一团毫无意义的符号。”

诃利震惊无语,他甚至觉得纳洛达在和他开一个非常恶劣的玩笑。

“但如果这样的话,我岂不是也……”

诃利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,一瞬间,他明白了什么。“还是,除了我……”

纳洛达看着他,平静,而又带着些许怜悯。

“是的,除了你。诃利,《伽摩手稿》是属于你一个人的。”

“可我只是个普通人!”

他看不懂纳洛达眼中的复杂神情,但是听得出纳洛达声音中的歉意。

“是的,你只是个普通人。如果你不是,那一切就简单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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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传于世的《伽摩手稿》的部分内容:

云层以上,弥卢山顶的天宫中,梵天慢慢将勺子中的奶油滴入圣火之中。阿耆尼享受着圣神给予的献祭,却不知这献祭的来由与去脉。

弥卢山突然晃动起来,山基在摇摆中呻吟着,有庞然大物以震天动地之态动摇着神圣之山,他生长、扩大,最终将庞大的头颅以超乎常态的形象探入天宫。

是舍沙,受到诅咒而无法从地下回到天界的舍沙,以此愤怒像直冲上弥卢山顶,血红的蛇信发出嘶嘶威胁。

阿耆尼自火焰中显形,他因愤怒而飘起的长发上尚带着燃烧的赤炎。

“舍沙,你不乖乖在地下忏悔自己的罪过,以期早日解脱,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?你想要尝尝被我的火焰吞噬一切的滋味吗?”

“没你的事,吞噬万物者!”舍沙声音隆隆如响雷,“我是来问那罗陀仙人的事情!大梵天,他是否被你指使?!他是否为你说谎?!”

梵天慢慢抬起头,他滴落奶油的勺子依旧稳稳倾斜,不受半点干扰。

“他做的一切我都知道,他做的一切都是我们共同商议的结果。”

舍沙震惊得瞪大双眼,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“你知道你说了些什么?大梵天,你是想告诉我,那罗陀在我留给诃利的遗物中偷偷放了照片与《伽摩手稿》,是出自你的唆使?他用这些东西欺骗坎哈,是出自你的主意?!”

“坎哈……你还在叫他坎哈……”梵天若有所思地看着舍沙,“那伽王,六年过去了,你依旧没有忘了他,是吗?”

“这几十年人世间的寻找,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,是至尊的莲花魂,还是一个平凡的人类,你已经混淆了自己所深爱的,是每天称颂的神明,还是被你强行延长寿命的少年,是这样吗?”

“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?”舍沙惊讶且怒吼着,“我只是不满你们的狡诈,你们不应该让那罗陀去欺骗一个凡人,一群神出于自己的目的去伪造信物,诱哄凡人,那太可耻了!而这一切竟然是在你的首肯之下!”

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?”阿耆尼迷惑了,他置身事外,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。

舍沙高高昂起头颅,他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曾经敬若神明的上神。

“我曾经愧疚于剥夺了坎哈的生活,而带走了他在孤儿院时的照片。我曾希望自己在人世间的肉体死后,他能保存一点点属于过去的美好回忆。我希望当他与真爱相遇时,能对所爱说清楚自己的过往。我因此为他留下了遗物——然而,那罗陀为了说服他去破译《伽摩手稿》,竟然偷偷在我的遗物里夹杂了他自己的私货,而现在,他用这个去说服坎哈!不,大梵天,我瞧不起你们!从现在开始,我从心眼里瞧不起你们每一个人!”

“可是,”阿耆尼迷惑不解,他神的思维无法理解舍沙的愤怒,“这一切不是为了至尊的复活吗?如果对一个凡人的善意的欺骗,可以换取至尊的回归,那对他岂不是无限荣耀的恩宠?”

“可是坎哈就是至尊,至尊就是坎哈,你们竟然忘记了成为凡人是至尊自己的选择吗?还是说在漫长的等待中,你们已经对至尊失去了耐心?你们背叛了他,最初是因陀罗,然后是那罗陀,现在,连你也要抛弃他了吗?”

“我没有抛弃他,欺骗,并不等于背叛。”梵天将最后一勺奶油投入火中,然后平静地看着舍沙。

“不要把我和因陀罗混为一谈。我曾经以欺骗开始,那么也就不在乎以欺骗结束。你们都记得,我曾将林茶花赠给伽摩,那是我决意承载的欺骗与孽业,我说过,如果我们做的事,是至尊所憎恶与愤怒的,我不在乎再受一次诅咒,更不在乎再受一次惩罚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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